夜店打碟

十八岁限定账号

再见啦

    从数学补习班的窗户望出去,能看见一栋未完工的楼,上面有许许多多的黑窟窿,像是矗立在城市中央的蜂巢。我记得它很多年以前就是这样子了,至于未为什么至今没有竣工,也没有被拆掉,原因不明。听说是在施工的时候手脚架突然散架,砸死了过路的人,我记得不太确切,当时我好像就在一旁。从那以后我都就很少到那个地方去了。
    
    我最后一次到那栋黑房子去,是和朋友一起到那里探险。在那里发生过事故之后,拉起来了警戒线,就是从那时候起每个小孩子都对它感到好奇,人人都认为那是一个新世界,里面有古老的妖怪也有新兴的都市传说。实际上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,没有空间裂缝也没有异世界的入口,里面有垃圾,死猫,粪便和流浪汉落下的草席(当时已经停工很久了)。大家都很失望,悻悻而归之前有人提议在这里玩捉迷藏。我很幸运,没有当鬼,我找到一块斜倚在墙上的水泥板,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刚好能塞进一个人。我自认为躲在这里天衣无缝,没人会找得到我。
    
    实际上确实没人找到我。我在那栋楼里待了很久,太阳落山了,大家都回家了。我很饿很饿,胃皱缩成了一团,我吃光了放在兜里的两小块压缩饼干,但是依旧很饿,而且也很渴,没有水。我决定主动宣告自己的失败,我打算投降了。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大家都走光了,我挨个叫他们的名字,但是没有人应声,只有我自己的声音碰到墙壁之后又弹回来,冷冰冰地打在我脸上。我胜利了,但并不开心。
    
    太阳已经彻底沉下去了。这栋黑色的楼里面比它的外表看起来还要黑,光线好像会漂移,永远照不进来,我如同处在黑洞里,看不见外边的世界,外面也看不到我。我在黑暗里摸索,它的结构比白天要复杂,就如同一个突然被拧乱的魔方,空间在这里折叠了,就好像施了魔法结界一样:譬如我分明在下楼梯,却到了更高的一层,我明明在直走,却走进了最开始的那个房间,五楼的某一房间隔壁是六楼的大厅,我始终找不到出口。我可能行走在梦里,我常常不太能分得清楚梦境和现实,但我被砖头绊倒的时候确实很痛,痛的我倒抽了好几口冷气(似乎还流血了)。

    我花费了半个晚上在这个错综复杂的迷宫里寻找出口,无疾而终。剩下的半个晚上我都在盯着手表上的荧光指针,我不敢睡觉,总是在进入深度睡眠之前被一个寒噤吓醒,我这样断断续续的打盹,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明,我终于弄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,距离楼顶还有一层。
我不知道楼顶还有人。他站在顶楼的边沿,他半个身子都探了外面,听到我的脚步声的时候他扭头看我,很大幅度地朝我招手,打招呼。他的身体轻微地摇晃起来,我真担心他会失足跌下去。

     我看见他的眼睛是红色。
     那个时候太阳正好从他背后升起来,我背后还是虚无缥缈的晨雾。日光很强,照得我睁不开眼睛,我只记得他的皮肤很白,他被一圈毛绒绒的蓝光包裹起来。
      然后我和他坐在一起看日出。那一天对我来讲意义重大,如同我们共同迎接了新世纪的到来。他把我带出了这个迷宫,同我告别,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。
后来我就一次都没有再来过了。
      没有人知道我消失了一个晚上,这让我有一小点难过。我爸爸到外地出差了,家里没有人。我不得不去学校,因为无辜旷课会被通知家长,我最害怕这个。
我以前总是认为睡眠是一件神圣的事情。在睡觉的时候,今天的我就在晚上悄悄死去,明天的我又在夜间悄悄诞生出来,早上起床之后一切都是崭新的。昨天晚上我没有睡觉,不知道如果我告诉大家“今天来上学的我是昨天的我”,会不会有人被吓到呢?

    
      今年夏天也发生了很多事情。邻居家的小女孩在扮演医生的时候把一管空气注射进自己的血管里,死掉了。同学的弟弟把手指伸进了转动的风扇里,被扇叶绞断了手指。开学前一天我熬夜补暑假作业,在三点钟的时候睡着了,做了一个梦。我梦见自己的小时候,梦里没有四季的更迭嬗变,永远都是夏天。我们这里很少下雪的,但是我记得我见过雪,细碎的,晶莹的,像是刨冰一样。梦里的我很可怜,只吃过刨冰,从来没有见过雪。

       我梦见下了一场红色的雨,这场雨持续了一个星期。和我一起回家的小女孩每天都很开心,在雨里转着伞,穿着雨靴在雨里跳舞。我看见红色的水珠像宝石一样从她的伞檐飞溅出来,在地上消融了。她说她总能在雨水里嗅到一种水果的香气,红色的雨有一种胶状的粘稠,像是果酱。她说云朵好像一个巨大的草莓爆浆蛋糕。她忍不住去舔舐沾在手上的雨水。雨水没有甜味,有种金属的辛辣,滑进嗓子里很凉。
       后来她生了很严重的病。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被隔离起来。我隔着一扇厚厚的铁门,从镶玻璃里的小孔去看她,她变得很瘦,掉光了所有的头发。
       她突然把眼睛睁得很大,朝着天花板伸出手,像是一个溺水的人,她在说些什么,好像是“救救我”。我却不知道还怎么办才好。我突然很慌张很想逃走,离开的时候踩空了楼梯,从第十一阶跌到第一阶,然后我醒了过来,用冷水洗了一把脸,继续在纸上演算数学题。

       开学第一天我依旧没有写完作业。这一天我们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,叫渚薰。

      渚薰的眼睛也是红色。

       看到他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忘掉了什么,但是缺失的部分就像是被涂上了修正带,用指甲将它扣掉时只能看到黑色的刮痕。由于这一点,我始终对他抱有一种好奇。

         后来我和渚薰成了很好的朋友。我们一起放学回家,骑单车春游。我很喜欢他。

       上物理课老师讲小孔衍射,说地上的光斑是太阳成的像。难怪夏天总是那么热,原来是因为树影里有成百上千的太阳。天气很热,但还是没有开空调,课间的时候,渚薰半眯着眼睛坐在树底下,有很多个太阳在他的身上流动。

         我问他:会不会有一个地方永远都是夏天呢?

         他说:再往南一些,在赤道的附近地方吧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那里会不会有红色的雨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有的话,也会有红色的海洋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梦可能是一种预兆,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坏的。我不知道它们预示着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的睡眠质量最近变得很差,总是在上课时睡觉,被老师罚站。做梦总是让我感到很疲惫,像是通宵做了十套数学卷子。凌晨的时候雨又在下,哗啦啦啦啦啦啦。

         我梦见渚薰了,我们两个坐在一个有生物体结构的大型机械里,冷冰冰的,他向我道别,跟我说:缘分在引导你。我趴在玻璃上看他,眼珠都要贴到上面去了,就像小时候在看那个重症监护室里的小女孩。我感到惶恐,被惊醒,才察觉是在做梦。我心有余悸,害怕梦见后来发生的事情,害怕担心自己再度陷入那种困境。

         我强迫自己不睡觉。清醒的时候可以确保噩梦无隙可乘,我起床看书,看了不到两页,我觉得饿,又去翻冰箱,吃剩下的晚饭,吃面包片,吃杯面,吃冰淇淋。我吃第五个馒头就榨菜的时候还很想吃麻辣小龙虾。我确信我的胃和地球外的某个黑洞连在一起了,里面装了许许多多的太空垃圾和宇宙尘埃,但依旧是空荡荡的,所以我吃多少东西也填不满它。

        天晴了,太阳升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和渚薰讲起我的梦,它是间断的,但我仍然觉得是一种不详的预兆。我尝试着从梦中窥见一些事件的真貌。我问他有没有经历过相似的场景,或者梦到过类似的事物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摇头:“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个噩梦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我们看起来像是在道别呀!你的脖子上可能被系了引爆装置,最后一刻我看见红灯在闪烁。会不会你要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他很轻松地笑着说:“怎么会呢?梦与现实是相反的,可能要交到好运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深吸了一口气,试图把积淤在心头的、困惑我已久的问题吐露出来:“有没有可能…那边的才是现实……我只是逃进梦里了呢?”说这话的时候我很想哭,仿佛鼻子里被滴了五滴柠檬汁,我全身都在颤抖,仿佛话一落地就会变成真的,我脚底下的柏油马路会融化,眼前的渚薰变成破裂的肥皂泡泡,这个世界会像融化的奶糖。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会呢。”他把我的手握在了掌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我们还是要分别,年底的时候渚薰告诉我因为父母工作的调动,他要搬去别的城市了。我预感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告诉我梦境和现实相连,他要去寻找我梦到的红色海洋了。

       我去为他送行。我们两个穿着羽绒袄在站台上,像是两只北极熊。他和我说了很多很多话,我都记不太清楚了,他半张脸埋在灰色的羊毛围巾里,像是浸泡在晨雾里。我很想上前去抱一抱他,亲亲他的脸颊,可是来不及了,火车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火车轰隆隆隆从我的影子上面压过去。我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,我沿着铁轨望向世界尽头,一直企图望见一个有红色海洋的平行宇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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